2014年10月24日 星期五

【沈思山手線】



終於到了禮拜五晚上了,踏進山手線車廂,累積了一個禮拜的疲憊也變得輕盈。

喜歡東京鐵塔,喜歡山手線,看著她們心中總會有種莫名的安心感。喜歡城市,喜歡人來人往的節奏感,即使在空蕩蕩的車廂裡,也喜歡站在門邊看著車窗外,仔細品嘗那種快速且瞬間消失的繁華街景。看著熟悉的東京街頭,總是可以帶我省思深層的自己。

這個禮拜嘗試了很多新的臨床技能,超級有趣充實,但是反省點也非常多。本週連續出錯超多,但上司對我真的超好,診療室的助手很幫我,病人也超Nice,真的再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與渺小,感謝周圍的人一直支持著我,持續努力繼續茁壯就是最好的報恩。

我的上司們在一定的診療時間內,都花了很大的比例在建立和病人的信賴關係。對我來說,一個好的牙醫,不只要有純熟的技術,更要是值得信任的"好人"。要怎麼建立良好的關係,是我一直在切磋琢磨的地方。病人通常很緊張,要有溫暖的態度,充足的說明解說讓病人安心,不能太霸氣讓病人害怕逃走,又不能太soft讓病人懷疑自己的專業度。女醫生在日本不算少,女牙醫的比例又更高,但是在老一輩的觀念裡,醫生都是男的,每當我出現在老病人前面,自我介紹時,我總會看到他們眼中的困惑,甚至不信任感。因為我年輕,我是女的,常常在診療室很熱所以我沒穿白袍,的確我不是他們理想中典型的權威形象!常常被阿北劈頭就問:あなた先生なの?(你是醫生?)不想受到質疑,所以我常常花更多時間在溝通甚至閒聊,然而這對日文非母語的我是很困難,所以我必須以更更更親切一百倍的態度補足。這樣的心態一直支持著我渡過每個受到質疑的瞬間,半年了,也許是我看起來已經沒有這麼菜了,也許是我溝通技巧提昇了,最近住院的病人開始記得我,回診的時候看到我開心的跑過來謝謝我,會有病人跟我說"先生でよかった!"(給你看真好)我上司總是跟我說,那些臨床的技巧多做就會了,現在不會沒什麼好著急的。但是對待病人的態度和自己想成為怎樣的牙醫,要從一開始就建立。

這禮拜有非常多正面的刺激。我一口氣拔了五顆只剩牙根的牙,超嗨!!!!!老闆說殘根最難拔,是很好的訓練,然後就攤手拉了把椅子在旁邊看我很糗的慌亂拔牙。大頭盯場我真的緊張到爆炸,犬齒牙根超長拔不出來,老闆在旁邊很機車一直指著時鐘倒數,超沒力又狂噴汗,最後縫牙肉的時候,看到自己手無力的發抖真的超好笑的XD 最近和上司相處愉快,自己Always表達積極的態度似乎也有傳達到上面。星期一下班後我還抱著書跑來跑去,留在診療室練習模型,回辦公室的時候碰到Dr. M,平常嚴肅的他突然滿臉笑容的跟我說:"我的智齒明年給你拔喔,加油!"說完後就帥氣的走人,留下興奮到快衝上天的我在原地,一臉吃驚蠢樣XD 過嗨的跑去跟另一個上司報告,他也開心的說:"太好了,這代表你受到Dr. M的認同喔!" 受寵若驚,又充滿了動力繼續努力!!!

真心的覺得自己喜歡針啊管啊人體結構相關的工作。糖尿病病人的血管依舊很難打進去,但是平常的血管的話,已經可以純熟的打更粗的針頭,打針雖然只是一瞬間,但是成就感爽度超高!!! 全身麻醉後的尿管和口腔內消毒也變得得心應手,手術房的時間雖然還是緊張但更多充實感。最近很多心臟疾病的病人,因此對心臟病和藥物充滿興趣,追著心臟內科的帥氣醫生狂問問題,了解更多之後普通的問診也變得有趣多了。

有時候覺得自己在口腔外科,跟其他在一般牙科大學同學比起來,少了很多實際操作的機會,會覺得慌張。但是仔細想想,每天每天接觸到的東西都是自己真心喜歡的,又因為在大醫院上班的關係,可以接觸到很多不同的病人,學習自己一直很有興趣的內科醫學。在口腔外科其實常常聽到一些風涼話,很多同行都會跟我說,學這麼多本業以外的東西要幹嘛,以後又用不到,之類的。有時候我也會質疑自己,但是學越多看越多,我越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。親身學到的東西會跟在自己身上一輩子,不論是醫學知識•技能或是態度,都會改變自己的高度。我相信這是非常難得的機會,剩下五個月,我要更好好把握:)

2014年10月20日 星期一

【一天放空】



上上禮拜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發現全身長滿紅疹,癢到快發瘋,原本以為是換季皮膚乾燥或一時的過敏之類的,就沒有太在意。結果沒想到持續了好久都沒好轉的跡象,終於擠出了空檔去看皮膚科。

"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?" 醫生沒有問過敏源,也沒有提及季節變化。只說我一定是過累,叫我多休息。但其實我最近精神不錯,早上都還有餘裕做個法式吐司吃得飽飽才去上班呀:p 在醫院也都不會打瞌睡,好吧也許是腎上腺素分泌過多吧!

可能我真的沒意識到我有這麼累,但是身體都跟我嚴重抗議了,我必須仔細聆聽身體給我的訊息。於是禮拜天,我放了自己一個大假,徹徹底底的放空,進行淨化身心的療癒旅程。

早上睡到自然醒,太陽好舒服心情也跟著變好。坐在窗台上看書打字聽音樂,早餐是最愛的柿子香蕉和葡萄。翻著婷婷送我的書,練習著呼吸和靜坐,從窗戶飄進來樓下公園的爵士音符,是我Big Band Jazz時期的愛曲,嘴吧跟著哼著Fly me to the moon,順手攤開瑜伽墊,隨意做起了皮拉提斯。

秋高氣爽,晴朗的天氣讓人迫不及待的想出門散步。公園的園遊會好熱鬧,買了一盒黑炒飯,跟一大群不認識的小朋友一起坐在草地上野餐,小女孩舔著胖嘟嘟的棉花糖,滿足的對我笑了一下,陽光灑在她小小的臉龐,而我快要被融化❤️ 在陌生的車站搭上陌生的電車,今天不看時刻表上車不玩手機,只是靜靜的望著窗外放空,感受沿途的樸實風景給我單純的快樂。

晚上來到神樂坂,悠閒的空氣讓我立刻愛上這裡。細細感受迷人的下町風情,腳步輕輕的一切很愉悅。一個人踏著小石子階梯走進料理亭,女主人身著美麗優雅的和服笑臉相迎。喜歡一個人吃飯,可以貪心的盡情享受所有食物帶來的愉悅。誤打誤撞點了一大鍋うどん鍋,只是看著熱湯沸騰食物咕咚咕咚的扭動,就覺得這個秋冬特有的幸福好容易滿足。弟弟打完桌球比賽來和我會合,隨意聊著一些北七的話題笑得東倒西歪,和家人一起吃鍋心更暖呼呼:)

徹底放空的隔一天,全身紅疹就奇妙的不癢了。也許我不願承認,但或許我最近給自己的期望太高,逼得太緊。不管怎樣健康還是最重要,正視身體發出的抗議,適時放慢腳步,套句老話: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。對吧:D

2014年10月18日 星期六

【停止鍵】



在沖繩小浜島的第二天,我們早上騎腳踏車環島,下午去海上划船乘風破浪。天氣好好,風景好舒服,曬太陽曬到全身紅通通連眼皮都痛,和J一起旅行的每一秒都是最開心的,害怕忘記這些幸福的片刻,所以我拿著哎奉不斷的連拍,甚至單手騎車另一手忙著錄影。

一切都太開心,最後我的哎奉4S過嗨狂喝海水,開不了機,一整天記錄的照片影片,全部瞬間蒸發,4S宣告陣亡ToT

我很生氣。爆跳如雷。更難過那些原本想永遠用實體保存下來的開心回憶,就這樣意外的消失。

"如果我忘記了怎麼辦?"

這個恐懼和懊悔一直在我心裡盤旋,然後慢慢擴大,不由自主的我一直在腦中反覆回想那一天的所有場景,一遍又一遍,一天又一天。

我想起,我們在寬大的道路急速下坡,兩邊是綠油油的雜草,和牛糞的臭味,天空很高很藍,我們一路尖叫的不按煞車恣意向下滑,我怕跌到牛糞裡所以還是膽小的稍微減速了一下,於是你咻的一聲從我身旁呼嘯而過。你越來越快,看著你的背影也感覺得到快樂,和一種安心。拉開了一點距離,你停下來,然後回頭看著我,好像有在講什麼可是逆風,我聽不到只看得到你的嘴巴動來動去,在那邊笑笑的等我。

這個場景好熟悉,我想起小時候跟爸爸去八德路上的田徑場跑步。那時後我大概才五歲吧,每天爸爸送完姐姐們去上學,就會帶我去運動,我記得我從小就討厭跑步,那個田徑場對當時的我,簡直是超級大巨蛋。但是我總是很喜歡和爸爸的晨跑時光。爸爸會配合我的小屁孩慢步,一起碎步碎步前進,然後我很快就喊累抱怨跑不動啦,爸爸就會稍稍加速鼓勵我跟上,到最後快到終點我也快投降時,爸爸會全力一口氣向前衝,在白色的終點線那邊回頭跟我喊話:快點跑完我們去吃早餐吧!

看到前方有溫暖的笑容迎接著我過去,在沖繩小島或是在台北八德路,我是5歲還是29歲,這種被愛包圍的空氣和幸福的心情,卻重疊的這麼巧妙。

有時候會覺得J和爸爸有些地方很像,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。我想最像的地方,就是他們都用滿滿的愛守護著我,帶我看世界,看著我的成長吧!

其實那些最深刻的回憶,最重要的時刻,都會像按了停止鍵一樣永遠留在記憶裡。於是我明白,即使歲月流逝,即使手機自殺,會留下的就是永恆,不用強求。



2014年10月16日 星期四

【動力】




這是我每天去醫院必經之路,也是我一天當中可以見到太陽的三五分鐘。這天也是一樣,手術結束後這天第二次望向窗外,天已經黑漆漆的一片。突然意識到肩膀跟腳超級痠,卻還是津津有味的追著主治醫生問問題,畫著解剖圖寫著手術記錄直到病房熄燈。

最近的工作量有點超過體能負荷,但卻時時能感受到滿足與感動。

川越小姐還很年輕,第一次來到診療室的時候,抱怨著最近容易口乾舌燥,作了一些簡單的檢查,要結束之前她突然把左臉轉過來,指著耳垂下方下鄂骨跟脖子交會的地方說:最近被我朋友說這邊凸凸的耶,可以幫我看看嗎。沒想到這個隨便一指,居然發現到難以察覺的唾液腺腫瘤!!!登楞晴天霹靂,立刻照流程預約各種深層檢查,直送手術房。

在左側脖子上輕輕劃下長長的一刀,鮮血汩汩的冒出來。想到川越小姐在手術前,因為被告知手術後可能會顏面神經痲痹而害怕的大哭,看著眼前劃下的每一刀我也緊張,暗自希望不要有任何突發狀況,川越小姐可以有對稱的笑臉出院。

掀開脖子的皮,一層一層剝離脂肪和肌肉,看到包覆著腫瘤的紊亂血管神經和淋巴組織,我倒抽一口氣,大開眼界!透明白色液體、深淺黃色脂肪球、粉色薄肌肉、偏米色的粗神經是最要小心的關鍵,深紅紫紅有粗有細的血管,動脈靜脈或是無名的營養血管,這個畫面我在腦中預習了好多遍,但是真的打開人體就在自己眼前3D立體的呈現,感動和興奮無法言喻!!!!!!! 

主刀醫生熟練的把腫瘤周遭的血管一條一條用線綁住打結,剪斷,再打結再剪斷,唾液腺和腫瘤的形狀變得清晰明確。顏面神經和那些鼎鼎大名的動靜脈,有條不紊的被整理的好好的。大學的時候最愛解剖學,也自認自己解剖很強XD 但是看到上司輕鬆的處理眼前的血管,即使血肉模糊,依然迅速的判斷哪條可以剪哪條剪了會大爆血,毫不猶豫!我真的看得目不轉睛,同時覺得自己根本無知到一種境界Orz 

手術成功,左邊下面的唾液腺整個被摘除,沒有噴泉爆血意外,所有神經也被保護的很好。第一次摸到整塊唾液腺混著大塊腫瘤,健康組織和壞細胞體用手摸就可以立刻區分,觸感很難忘記。光觀察手術中腫瘤周圍組織的狀態,還有切出來腫瘤的形態硬度,幾乎已經可以確定這是良性的腫瘤。

手術後川越小姐很快就從麻醉中清醒,主治醫生報告了正面的訊息,她忍著術後的種種不適,嘴角微微上揚,有氣無力的吐出:真的很謝謝。有時候從手術房出來,全身疲憊的肌肉加上持續緊繃的精神狀態,常常都覺得快崩塌了>< 但是看到家屬焦急又鬆一口氣的表情,病人慢慢清醒臉部線條逐漸柔和,會覺得自己在做一份非常有意義的工作,全身充滿能量,肉體的疲倦又算什麼?

牙科和外科對我來說很大的魅力,就是絕大部份我可以看著病人笑著離開。老爺爺哭喪著臉說假牙很痛很多天沒辦法好好吃飯,最近又瘦了好幾公斤,然後只要把假牙稍微喬一下,老爺爺開心的大笑握著我的手說:都不痛了耶謝謝醫生我應該早點來報到的。舌癌住院開刀每天以淚洗面的老婆婆,順利切除腫瘤後恢復良好,十天後出院,推著小小步行器緩緩的走到診療室跟我們大聲鞠躬道謝,爽朗的笑聲一直留在我腦中。

病人離去時留下感謝的話語和溫暖的笑容,常常可以讓我感動很久很久,也可以讓我忘記一切不合理的鳥事,給我繼續前進的動力。台灣的醫病關係似乎日漸緊張,但我還是相信人性美好的一面。下次見到你的醫生或護士,就算只是真誠的簡單的一句謝謝,我想他們都會很高興的:)

2014年10月4日 星期六

【和服散散步】




秋天的東京好舒服,穿著和服散步在這個熟悉的城市,很多景色也跟著變得不一樣:)

一群喜愛日本文化的朋友,星期六的午後相約在和服教室,和老師學著如何穿和服,經過一陣手忙腳亂之後,大家優雅的整裝出發,穿著漂亮的和服散步東京。

記得我第一來東京旅行時,看到穿著美麗和服的婦人們穿梭在摩登時尚的銀座,那種傳統和現代交織融合的畫面和氣氛,覺得好不可思議,也讓我深深喜歡上這裡。日本在不斷改變西化的過程中,依舊致力於保存和發揚自己引以為傲的文化,這是我覺得這個國家最吸引我的魅力。

穿上和服,整個人姿勢也跟著變得端正,講話輕聲細語,用字遣詞也比平常Lady:p 步伐小小的,小碎步小碎步的慢慢走過六本木、日比谷、彌生美術館、根津神社,打從心底細細品味每個充滿大和靈魂的風景❤️ 穿著和服漫步在東京街頭,似乎好融入每個角落的氛圍,走一走忘記和服的拘束,竟然覺得自在無比,好享受每個步伐和映入眼簾的街景。好多路人和旅人紛紛拿起相機拍著我們,或找我們和照,好像我們也變成了東京美麗的風景:p

週一到週五每天在醫院衝來衝去,外科的世界講求快狠準,精確判斷心狠手辣,加上我的上司都是男人,本來就很男孩子氣的我有時候都覺得自己鋼鐵的都要變男人了XD 所以週末很需要一些培養女孩兒心的活動來平衡哈哈!最近我常常在思考要成為怎樣的大人,昨天和喜歡的朋友們一起出遊一整天,她們都是很有工作能力,又勤於充實自己的女孩兒。平日努力工作,週末致力於自己的內涵和興趣---茶道、書法、或是攝影等等。她們都很亮眼,接近她們會更深刻的感受到,她們的美是從內面散落出來的光芒,是一種不容忽視的獨特氣質。

歲月是很好的禮物,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累積智慧,可以從更寬闊的心和視野看著這個世界,更自在的過著每一天。小時候我總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長大,急著想要攻向自己的目標。但是這天我們穿著和服緩緩的穿越東京街頭,在彌生美術館裡看到竹久夢二的一句話引起我心中巨大的漣漪:"私は結論へ到達したくない,いつもプロセスにいたい"(我不想到達結論,我想一直在過程裡)

曾經只看得到也一心只想到達終點的我,什麼時候也學會了享受每個微小的過程。生命是一連串的累積,即使有上坡有下坡,都希望自己可以活在每個當下,細細品嘗生活的每個小細節帶來的滋味和意義。